蘇軾的生死劫,烏台詩案的內容

公元1079年,宋神宗元豐二年原本平淡無奇。然而,歷史再度展現其神秘面向,讓人無法預料它將和誰開始一段不大不小的冒險。

蘇軾又在這一年年初接到了頻繁調動工作崗位的新命令——接替文同,移知湖州,而改任知州卻不是什麼稀罕事。不過,文同卻是誰呢?他為什麼要被蘇軾接替呢?文同是一位著名的畫家,尤其擅長畫竹,而蘇軾曾向他學習畫竹,因此兩人成為了忘年交。但是,就在這一年,文同趕赴湖州任職時卻去世了。因此,朝廷派遣蘇軾接替文同擔任湖州知州。蘇軾得知消息後十分傷心,後來在抵達湖州後,寫下了《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一文,其中寫道:「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文同在陳州過世了。而在同年七月七日,當我在湖州欣賞書畫時,看到了這根竹子,我不禁流淚了。曾經,曹孟德祭橋公文的時候,有車過腹痛之語。而我也曾與文同開玩笑,可如今,我與文同的友誼已經如此深厚了。」蘇軾因思念好友而顯得哀傷萬分,但他並不知道朝廷已經在暗中醞釀了一場大風暴,正在向他襲來。

蘇軾就任湖州知州後,他寫了一份公文《湖州謝上表》,其中大部分內容都是奉承皇帝的套話。不過,在文章中,蘇軾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的不滿,其中一句話就是:「伏念臣性資頑鄙,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在這句話中,「新進」實際上是指當時蘇軾嘲諷為王安石引進的所謂政治改革派人物。蘇軾表達了他的不滿,因為他覺得自己這樣有才華的人因為反對急於求成的改革而被貶到地方上任職,被逐漸地忽略和排斥。但他的抱怨卻太過於不是時候。

朝廷內部的情勢已經大不同於幾年前。王安石已經下台,新法在宋神宗的親自主持下推行,逐漸從變法轉向改制。此時,新黨的領袖呂惠卿等人掌握了朝政,但與其說他們是新法派,倒不如說是一群企圖利用變法打擊異己的小人。他們不斷打壓舊黨人,以鞏固自己的地位。然而,他們需要找到一個影響力大的舊黨人物來彰顯自己的威嚴。可惜,此時舊黨的主要人物如司馬光等已經被趕出朝廷,很難找到替罪羊。他們為此感到苦惱,卻無意中得到了蘇軾的個人牢騷。雖然蘇軾在政治上並不具有太大的影響力,但他是一位文化巨人,其輿論影響力無處不在,而且在他們看來,他是舊黨的二號人物。只要他還活著,就足以引起他們的擔憂。於是,他們利用蘇軾的話語,開始搜集證據,尋找罪名,甚至可能把他置之死地。

有句俗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於一位文學巨匠如蘇軾來說,更是常見的事。蘇軾創作了許多詩文,其中不乏批評新政對人民造成危害的作品,挑選其中幾首便足以讓他倒楣。但那些與政治無關的作品,也被細心考究、曲解文字意思,而憑藉著天馬行空的想像和極端扭曲誇張的思維,捏造出無法挽救的罪證,使人聞之色變,以免蘇軾活著出來。

蘇軾的詩文經過一番精心加工後,成為了當時最被譴責的邪教。經群小議定後,御史中丞李定正式指出蘇軾的四大罪狀:一是「估終不悔,其惡已著」,二是「傲悖之語,日聞中外」,三是「言偽而辨」「行偽而堅」,四是「陛下修明政事,怨己不用」。舒亶更為狠毒,他在奏章中逐句分析蘇軾的詩文,並與各項新法一一對應,以證明蘇軾不僅抨擊新法,還藐視皇帝,是不可容忍的叛逆。宋神宗非常希望通過變法幫助大宋富國強兵走向盛世,對於蘇軾的詆毀新法非常反感。聽到舒亶這麼一說後,神宗皇帝失去了理智,立刻下令御史台立案徹查。由於御史台又稱烏台,因此這個事件被稱為烏台詩案,是宋代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

「罪證」確鑿,神宗下令拘捕蘇軾,對於被陷害者來說,這意味著萬無一失。為了執行此項任務,朝廷特別派遣成熟可靠的欽差皇甫遵去抓捕蘇軾。此時,王詵這位好友得知消息後,馬上派人通知蘇軾的弟弟蘇轍,希望他能夠通報給蘇軾,提前做好應對。蘇轍比皇甫遵早了一步到達,蘇軾因此得到通報,趕緊請假,由通判代理政務,穿好官服,等候朝廷使者的到來。很快,朝廷使者果然趕到了,他卓有成效、風度翩翩地進入太守衙門,然而衙門裡卻一片混亂。在蘇家人的眼前,蘇軾被押走,正如《孔氏談苑》所記載的一樣:“頃刻之間,拉一太守,如驅犬雞。”在押解的路上,蘇軾自感前途渺茫,曾一度想要投河自盡,但又擔心家人因此受害,只好作罷。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蘇軾妻子是他的繼室王閏之,當她看到蘇軾被抓走時,既心疼又害怕,便大火燒掉了蘇軾的大部分詩稿,不斷埋怨他搞這些東西只會招災惹禍。這些經典的詩歌,後來的學生們只能努力的背誦,而那些詩稿則在蘇夫人的手中瞬間化為灰燼。

蘇軾被護送至京城後,御史台即刻對他展開审讯。一些罪名如讽刺新法可能确有其事,但在严守「刑不上大夫」祖训的宋朝,光是这些罪名也不足以定为死罪。为了逼迫蘇軾承认类似藐视圣上这样被强加的大逆不道的罪名,这群小人竟然授权对他实行严刑拷打,想象蘇軾受得住这样的拷打有多难,只得不情愿地招供,莫须有的罪名就此成立。

蘇軾因為寫文章被送進監獄關押,而李定等人則上奏神宗說:「蘇軾從未受過正式的學術教育,卻經常散布其名,偶然被選中進入儒林,希望您能斷案自天心,特採取法律行動,不僅能阻止負面的行為,也能促使善良的風氣得以改變。」「蘇軾藏著的惡意,懷恨在心,背棄為人臣子的節操,不停地誹謗攻擊。他的言論以批評為主,毫不顧及其他的因素。」「即便蘇軾願意付出生命,也無法償還對於聖上的冒犯之罪。我恳求您能讓官府對他進行懲罰,以警醒天下的人臣。我猛烈的熱情及刻骨銘心完全呈現在我的言論中。」

復述後的意思是蘇軾應該死得千刀萬剮。不過,宋神宗欣賞蘇軾的才華,不太相信一個作詩人能寫出那樣背叛國家的話。並未同意將蘇軾處死。此外,許多人竭力致力於拯救他,首先是他的弟弟蘇轍,知道消息后立即上奏,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回哥哥的生命;其次是宰相吳充,甚至是被列為奸臣的章惇,甚至深受善良的神宗信任變法領袖之一的王安石都上奏求情:國家怎能在聖世處決一個才士呢?

宋神宗的曾祖母太皇太后曹氏病危了,她臨終前向神宗表達了她對蘇軾的看法。她問道:「我聽說蘇軾只因詩而犯罪,文人寫詩本來就是無傷大雅的,為什麼要處死他呢?軾和轍兩人當時考中進士,先帝(宋仁宗)非常高興,評價說:『我今天為我的子孫得到了兩位宰相。』既然他們沒有犯重罪,為什麼還要殺他們呢?我現在身體狀況極差,只希望世界和平,不要再有戰爭和仇恨。」

宋神宗派遣人員前往監視囚禁的蘇軾,結果發現他吃得好、睡得好,並不表現出任何焦慮情況。因此,宋神宗斷定蘇軾沒有犯下嚴重罪行,並沒有下令處死他。相反,他下令貶謫蘇軾為黃州團練副使,並禁止他簽署任何公事。因此,經過了一番風波後,烏台詩案平息了下來,沒有導致太大的後果。

蘇軾坐牢三個月期間,發生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他的長子蘇邁每天送來他的日常飲食。蘇軾和蘇邁約好,如果他沒有被判死刑的話,每天就送肉和蔬菜,如果被判死刑,就送一條魚。蘇邁每天都按照約定照辦,由於蘇軾沒有被判死刑,所以每天送來的都是肉和蔬菜。但有一次,蘇邁因公事不能親自送飯,就委託了一個朋友去幫忙送餐。不巧的是,這位朋友並不知道蘇軾不能收到魚,因此不知情地送來了一條魚。蘇軾認為他注定要死了,便向獄卒要來了紙筆,寫下了著名的絕命詩「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和「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蘇軾在獄中寫下第一首詩給子由,第二首詩是寫給妻子的。當宋神宗得知此事,深受感動,因此他不忍心處決蘇軾。一天晚上,另一個人來到蘇軾的牢房裡。那人進來後就躺下,蘇軾看了他一眼,然後背對著他睡去。 半夜,那人突然把蘇軾推醒並祝賀他。蘇軾感到困惑,並問他為何祝賀。原來,那人是被宋神宗派來的來報告皇帝蘇軾在獄中的安危。皇帝得知蘇軾的處境非常安穩,所以決定赦免蘇軾的死罪。

1080年正月,元豐三年,蘇軾被貶黃州,從此開啟了貧困卻瀟灑豪放的東坡生涯。他的性格活潑開朗,即便經歷劫難,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在他發泄情感的時候,他又寫下一首詩:「寫作是我終身的負擔,現在我的名聲已經跌落谷底。雖然我可能會在未來回到我的家鄉城市,但我不會和那些少年爭鬥。」他總是心有所言,像是喉嚨裡有隻蒼蠅,亟需排解。即使有時候他的言論過於激進,讓他落入囹圄之中,但是他還是要放膽大聲說出,驕傲自豪,這也是蘇軾迷人的一面。

烏台詩案是蘇軾一生中的一次困難,也是他人生中的重大轉折。在此之後,蘇東坡逐漸成長為家喻戶曉、人見人愛的風流才子。當然,在宋代正直君子的努力下,李定等小人的陰謀未能得逞,但一些耿直之士如王詵、張方平等也受到了牽連,紛紛被罷官或貶黜。烏台詩案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文字獄的開端。表面上是文字大案,實際上是變法與不變法之爭逐漸演變成新舊黨爭的情況下,君子士大夫與宵小之徒的較量。最終,邪惡不能壓倒正義。儘管新舊兩黨內有正人君子,整個北宋王朝的這群君子士大夫能夠團結一致,為家國著想,形成龐大的合力,這是當時的幸運。儘管君子間的政見有時存在分歧,但他們只會互相爭辯以說服對方,不會相互陷害,即使對方陷入困境,他們也不會落井下石。就像蘇軾和王安石一樣,他們把政治與友誼分開來看,尊重公正與私人感情,從本質上來看,他們互相欣賞,共同進步。我們更應注意,新舊兩黨並不是區分君子和小人的標準,判斷君子和小人的根本標準是是否重義,還是為了個人利益。正如歐陽修在《朋黨論》中所說:“君子以同義為友,小人以同利為友。”這就是道理!